2008/01/03
【曹慶(記者邵冰如/整理)】
20年,一段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的歲月,回想20多年前,民國69年,我剛從台糖退休,已是世俗眼中的「退休老人」,但我卻興致勃勃,因為有一個夢想正等著我,那是我年輕時?#92;下的心願:要做別人不做的社福工作。
服務植物人,正是當時沒人肯做的工作。我花了五、六年,一人走遍台灣,尋求支持。那時多數人善良、純樸,甚至帶著幾分傻氣可愛。一個像我這樣的「老芋仔」,台語不會說、不會聽,天天滿街亂問,雖然常常被罵「瘋子」,但遇到更多溫暖好心腸,有人會關心我累不累,或認真問我:「要怎麼幫助植物人? 」
那把小紙鈔在我掌心的溫熱,讓我摸到了人性…
我最難忘一天下午,坐著客運,不知怎麼地就在員林往草屯的半路上下車。走在荒僻山路上,遇到一個賣檳榔的台灣老太太,我們語言不通,我比手畫腳講了半天植物人,她只是一逕苦笑說「聽嘸」,我準備放棄了,一個剛放學的小男孩經過,好心幫我們翻譯,老太太歪著頭半天聽懂了,然後,她低下頭從褲腰處翻了又翻,抓出一把五元、十元的皺皺紙鈔往我這陌生人手裡塞…。
我至今還記得那把小紙鈔在我掌心的溫熱,我摸到了人性,我知道那是來自老太太把錢藏在最貼身處的體溫,也是她和?#92;?#92;多多陌生人給我的暖意。我當時把錢還給老太太,告訴她不急,只先留下她的姓名地址,「等我真正辦安養院需要錢時,再來找你捐錢。」
很奇妙的,就因這一個個陌生人留下的姓名地址,民國77 年底,創世成立的第一個月,我收到700位陌生人13萬元捐款,正好支應當月支出。之後20年,一個接一個善心的、溫暖的陌生人,小額捐款如涓滴細流般一點點來了創世。
如今,我們的捐款人已多達65萬人以上,全是升斗小民的小額資助,少則一、兩百元,最多是一位樂透頭彩得主單筆2000萬元的捐款。就這樣,20多年來,我親眼看見台灣人心的至善與至美,熱情與芬芳。因為這麼多人的支持,創世一步步走來,我們免費安養的清寒植物人,從21年前的第一個,到現在增加至1200人;創世安養院從21年前的唯一一張破床,到現在全台有15家安養院,一年支出12億元。
十多年前街友多是無依老人,如今卻出現大憭丹~失業族群…
17年前,我投身另一個沒有人要做的社福工作─街友(遊民)服務,從最初的一輛街頭洗澡車,到現在已服務全台街友3000人以上。就和植物人一樣,重要的是為街友找回做「人」的尊嚴,給他們一個安身立命的空間。
但讓我心酸的是,十多年前流落街頭的街友,多半是失智、失依的老人,如今台灣比以前有錢了,我們的街友卻出現大批中年失業族群,他們好手好腳,卻怎麼也找著不工作,只能拋妻棄子流落街頭翻垃圾桶。每次見到我總是嘆著氣說:「董事長,我不想討飯,我只想要有個工作…」
2003年,台灣爆發SARS疫情,街友被視為洪水猛獸,那時我先帶了一批人遠赴苗栗建農場,那是我心目中的「伊甸園」,我找來專家,和十多名街友一起養雞、種菜、種花、種果樹,還?#92;了20間小木屋,每個人配有一間小臥室,再給他們每人5000元資金做本錢,讓他們自己買種子、肥料,自行開墾種植。
四年多下來,伊甸園的夢想一點一點實現,農場裡的街友,全心投入種植,沒人想再去喝酒、流浪。
街友「阿砲」,是個身強力壯的中年人,很會種菜,一個月可以賺上好幾千,有回就一面翻土一面跟我說:「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還能賺錢,好像在做夢…」
我還有夢,最近在研究「窮人銀行」,希望給貧困家庭「釣竿」…
我也笑了,我現在80多歲了,還在天天做夢追夢,從來沒停過。最近這一年,我又開始研究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尤努斯的「窮人銀行」,很希望台灣也能推動類似的微型貸款。很多貧困的家庭真的不是好吃懶做,我們不能只是「救濟」,而要有計畫給他們「釣竿」,幫他們脫貧。
這個夢聽來有點難,但總要一試,不是嗎?植物人安養,不也是從20多年前一個「老芋仔」全台走透透開始的嗎?我總相信,經濟再壞,人心再險惡,但台灣人心裡的潛在力量還是在,還是有千千萬萬陌生人,願意幫我行善事、做公益。
台灣很小,我們真的再也經不起這些對立和撕裂…
這幾年很多人對台灣失望,我也對一些高高在上的政治人物充滿無力感。前幾年,有位社團負責人得意地向某執政高層指著我說:「曹慶以前是藍的,現在被拉到我們這邊來了…」我心裡很痛,想起20多年前在草屯遇到的那個老太太,台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
台灣這個島很小,我們真的再也禁不起這些對立和撕裂。我常希望,台灣上自政治人物、下至升斗小民,多培養幾分「老二哲學」,別再什麼事都得爭第一,何妨學著做「老二」,放手、真誠、謙虛的去支持「老大」、幫助「老大」。綠的要鬥時,藍的不要跟;藍的想吵時,綠的不要理;心平氣和當老二,不是很好嗎?
【2008/01/03 聯合晚報】
2008年8月9日 星期六
訂閱:
張貼留言 (Atom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